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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再错过了贡布里希

2000-01-1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刘华杰 我有话说

编者按:《设计学丛书》由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,受到了各界广泛关注。该套书尝试对设计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界定,其中《艺术与错觉——图画再现的心理学研究》、《秩序感——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》意在促进国内设计学理论基础的建设,正是国人迫切所需。在此我们刊发刘华杰的评论,希望能引起有关人士进一步的兴趣。

伟大艺术史家的伟大著作

大约四年前,首钢的一位不相识的年轻朋友来北大找我谈“分形艺术”,向我极力推荐了贡布里希(E.H.J.Gombrich,1909-),后来我们好象又见过一面,他依旧提起贡布里希。这事始终记得,但多年来由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我一直没能去借贡布里希的书来看,甚至到我写完《分形艺术》也没有,这真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和遗憾。最近读他的书,觉相见恨晚,后悔没有听首钢那位朋友的话。贡氏既关注装饰艺术又关注艺术与科学、哲学的关系,而这正是我感兴趣的。

贡布里希是英国艺术史家,艺术史、艺术心理学和艺术哲学领域的大师级人物,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。他有许多世界闻名的著作,其中《艺术的故事》从1950年出版以来已经卖出400万册,1995年已经出第16版并有平装本(据Booklist,October1,1995)。他的书中译本也有多种,仅浙江摄影出版社一家就曾出版过4种:《秩序感》(1987,645页)和《艺术与错觉》(1987,682页),后来又出其《图像与眼睛》(1989,474页)和《艺术与科学》(1998,436页),累计达2200多个印刷页。此外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曾出其《艺术发展史》(1988,1998);上海书画出版社曾出其《象征的图像》(1990);北京大学出版社曾出其文集《木马沉思录》(1991,530页)。

1999年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在尹定邦主编的“设计学丛书”中又重新推出贡布里希的两部巨著《艺术与错觉》(Art and Illusion,417页)和《秩序感》(The Senseof Order,437页),占第一批书目的2/5。这次有人将书送上门,实在没有再错过阅读机会的理由了,于是当人们以各种形式庆祝或者观看别人庆祝2000年到来之际,我则“被迫”在冷冷的小房间里品味着贡布里希关于视觉世界的精彩论断。2000年只是一个与宗教有关的习惯性约定而已,看起来多了几个“蛋”(零)罢了,与我何干?所以闭门读书也不算吃了亏。

不同背景的读者对于贡布里希的伟大著作《艺术与错觉》和《秩序感》,自然有不同的感受,我的第一反应是,立刻想到了魏尔的《对称》(小册子,商务版)、格吕鲍姆和席泼德的名著《花砖与图案导论》(弗里曼公司1989年,一部辉煌巨著。没有中文版。值得一提的是我仅花了50美分就买到一部,当时高兴得跳了起来),还有扎斯拉夫斯基等4位合著的《弱浑沌与准规则斑图》(剑桥大学1991年,没有中文版)。这与我的知识背景和当前关注的话题有关。广义上讲这些书都讨论科学与艺术的关系,但手法、侧重点各不相同,后面三部更强调数学。但它们都分析装饰艺术,关注其中的对称性、规律性,或者叫“秩序”,而且都努力使用科学的语言。

“总序”中有一段话很好地解释了贡布里希的两部著作列入湖南科技的“设计学丛书”的理由:“(当前)设计本身依然存在着许多问题,而最严重的问题就是缺乏对设计理论系统而深入的研究。不从观念入手,不解决理论问题,不把理论问题落到教育上,设计的发展最终还会有限度的,会影响整个设计水平的进一步提高。”丛书收入贡布里希的理论著作,无疑是为了加强国人的设计理论修养。就贡布里希的书而言,我以为我们所需加强的理论包括许多方面,如艺术史理论、生物进化理论、信息科学理论、哲学理论、认知心理学理论和数学几何理论等。这些常被艺术工作者忽视的理论却是贡布里希成功的关键,没有这些深厚的理论作支撑,永远也别想真正理解贡布里希。经验、感性很重要,没人想否认这一点,但当前更重要的是学习理论。当然,贡氏的书不只是给艺术工作者看的,搞科学的、哲学的、历史的、心理学的,都可以看,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。

贡布里希、波普尔和索罗斯

贡布里希1909年生于维也纳,后来在维也纳大学读美术史,1936年移居英国,1959-1976年任以研究科学和文化史著称的马尔堡研究院院长。与一般艺术工作者不同的是,早在维也纳时期,他就对哲学感兴趣,特别是对波普尔的科学哲学感兴趣,他曾说:“如果本书中处处可以感觉到波普尔教授的影响,我将引以为荣。”在希特勒占领维也纳之前,贡布里希幸遇波普尔,当时波普尔的《科学发现的逻辑》(德文版)刚出版。贡氏说:“他在书中确立了科学假说优先于感觉资料记录的观点。我在科学方法和哲学问题方面有什么知识,都应归功于他的持久的友谊。”波普尔的哲学与维也纳学派不同,他更多受康德先验哲学的影响,他不大相信归纳,而是相信假说/演绎以及证伪。波普尔认为科学是可错的,在试错中前进。这些都被贡布里希吸收并成功地用于分析艺术。“在对生物获得知识的方式与科学发现的逻辑方式进行类比时,我比较明显地依赖于波普尔的方法论。”

贡布里希写《秩序感》,是想检验一种理论:“有一种‘秩序感’的存在,它表现在所有的设计风格中,而且我相信它根源于人类的遗传之中。”贡氏的假设类似于格式塔理论,但超越了它。贡氏受波普尔科学哲学和信息科学的影响,相信有机体在生存斗争中发展了一种秩序感,“这不仅因为它们的环境在总体上是有序的,而且因为知觉活动需要一个框架,以作为从规则中划分偏差的参照”。看得出来,他明显吸收了康德的哲学思想。贡氏进一步认识到进化论和信息科学(包括自动控制理论)修正了康德的理论。他喜欢使用波普尔的“心灵之探照灯”模型,认为认识过程是复杂的能动过程,要基于假说进行预测,先制作后匹配,“要取得进展,就不能怕出问题”。波普尔在其本行(科学哲学领域)受到广泛批评后,其理论在别的领域却备受青睐。这使我们想到波普尔另一位“学生”索罗斯,即那位参与挑起亚洲金融风暴的怪才(人们以为他只会炒股,这简直大大低估了索罗斯)。

索罗斯的哲学完全受波普尔的影响,认为人是不完善的,要经常犯错误的。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。索罗斯金融炒作的方法也直接受到波普尔科学哲学的影响。索罗斯对波普尔佩服得五体投地,据说他曾写过一篇阐释波普尔哲学的论文。索氏成立的“开放社会基金会”的命名方式,也是从波普尔那拿来的(波普尔曾写过名著《开放社会及其敌人》)。当然,不能仅凭索罗斯重视波普尔的理论就得出结论说应当关注波普尔,实际上许多科学家信奉波普尔的科学哲学,连爱因斯坦也不敢轻视波普尔(他们之间讨论过问题)。遗憾的是,不断有人宣称波普尔的科学哲学被淘汰了。

对贡氏理论的四个印象

回到贡布里希的书,说几点极具体的个人印象,也许不至于空谈:

1)贡氏的书中高度评价了阿拉伯建筑装饰艺术,特别提到阿尔汉布拉宫的精湛、华美装饰,贡氏的论述增进了我对这种艺术的理解。不过,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得理解,即伊斯兰社会的装饰艺术经常出现5次旋转对称结构(在几何制作上5次旋转对称铺砌有一定的难度,涉及黄金分割),而其他地方少见,不知这是为什么?我只在故宫见过一面小铜镜,发现其背后有不均匀的5次旋转对称图案。现代艺术则不在其中,如五角星标志在20世纪的中国大量使用。

2)《秩序感》图版40引用了凯尔特人的一面青铜镜子,而我是在译《湍鉴》时首次见到这面具有“自相似”花纹的戴斯巴勒镜的。凯尔特艺术(Celtic Arts)不限于绘画,还有青铜雕塑、服饰、舞蹈、音乐等等,1998年9月我第一次去芝加哥密歇根湖边时恰好赶上一个露天“凯尔特艺术节”,大饱眼福。近年来,凯尔特艺术十分活跃,讨论凯尔特装饰艺术创作理论和技巧的专业杂志、图书、网页有许多。我不清楚国内艺术界怎样看待凯尔特艺术,我想大概可以在中小学教育中引进。凯尔特装饰技法与几何学有很大关系,在操作中能够培养学生的创造力。

3)贡氏在论述对称与对称破缺、秩序与混沌、装饰与素朴等对立性质对于艺术的关系时,特别强调两极之间的张力,很有启发意义。在不同时期,社会时尚可能倾向于两极中的某一极,但艺术的美在于驳斥想象(用威尔伯的话说叫“拒斥平凡的想象”),粉碎平庸的预测,但又不能过分离奇、毫无秩序,不能离传统太远(贡氏认为,艺术创造与科学创造一样要基于当前的知识),因而美体现在两极的“和谐”之中。和谐不是均等和简单的平衡,它可以表现为各种不同的“度”和模式。所谓装饰适度之谓美,“文质”彬彬之谓美。“装饰等于罪恶”是有历史语境的,相对于那个语境,这个口号是对的,否则是无意义的。卢斯(A.Loos)曾说:“一个越不文明的民族越能产生丰富的装饰。北美印地安人把各种各样的东西,如一艘船、一把桨或一支箭都浓装盛饰。如果我们认为装饰对我们有好处,那就等于只停留在北美印第安人的思想水平上。”这段话的关键是“文明”一词如何定义,现代人真的更文明吗?

卢斯在阐述装饰与野蛮、犯罪的关系时,更多地利用了装饰中的性联想,他把装饰与原始性欲等同起来,认为所有艺术都是性欲的,文明的进化对应于道德进化、性欲的减少,并暗示缺乏装饰是纯洁高雅之士的体现。如果今日的社会的确在走向文明,那么卢斯的话最多只是部分言中,现在的情形好象是装饰与反装饰都是为了极力展示性魅力,而这对应于人类“意淫”空间的扩展和生殖本能的降低,满街的“猛男”和“伟哥”补药广告为这作了双重解释。某女士在分析拙作《分形艺术》时认定该书只有“技术快感”,想必也受了卢斯的影响。

4)贡布里希在书中有不少篇幅谈到艺术与科技进步的关系,特别提到罗斯金(John Ruskin)。罗斯金反对艺术创作使用当代先进技术,他的论述方式在今天信息社会来临之际,又从不同方向找到了回声。艺术要不要利用先进的科技以及怎样利用?这只是个理论问题,实际中总是利用的(如玉雕师采用先进工具,广告设计师早就用上了苹果电脑等),但理论问题不解决,最终还要影响艺术实践。

1995年2月贡布里希说的一段话特别值得这里引用:“未来新的艺术形式必定如过去一样涌现——我正在思考中国的书法或者西方的器乐。同样无疑问的是,科技始终对这种发展有所贡献,正如在摄影和电影当中所发生的,但在所有这些情形中,都需要时间来发展出标准,需要时间来理解其中的创造性。……我们所需要的是耐心。如果对于新奇和变易减少一些痴迷,或许我们更容易获得一种新的(艺术)形式语言。如果使体系负载过重,我们可能失去我们的秩序感的支持。”(译自网上一篇文章《寻找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语言》(Searching For a New Language of Form))

最后,但不是最不重要的,《艺术与错觉》与《秩序感》的译文是一流的。中译本以边码的形式保留了原书页码,书末有详细文献和索引。这些都值得鼓吹。

(《秩序感》(54.00元)与《艺术与错觉》(48.00元),贡布里希著,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第1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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